漓江之畔, 春和景明,南风拂面,驾一叶竹筏垂钓的老叟安握着钓竿,在如镜的水面上掠过数道竹面似的弯流波痕。
嫩茬的芦苇香混在水汽里扑面地来了。此季节倒春寒已过, 水汽不算燠热,扑打在脸上身上,很是清爽。
自不远处的芦苇丛内荡出一叶扁舟,徐平生伏在船帮处, 将一根清甜芦根含在口中,咂寻滋味。
相比之下,卅四的形容就狼狈许多了,脑袋上顶满芦花, 活像有一只鸡在他头上做了窝。
卅四一边摇橹一边叫苦不迭:“不是说好了泛舟吗, 我打个盹而已, 泛到芦苇丛里了你也不拉一把。”
徐平生喜欢芦苇,因此他不跟卅四多辩, 又折了芦根放在口中吸吮甜汁。
卅四得不到回应, 索性拎起长蒿照他后腰上杵去:“哎哎哎, 起来,躺得跟我二大爷似的。”
徐平生抿着嘴巴回去瞪他, 却看到他一头芦花的鸡窝头,呆愣片刻, 唇角微微向上一翘。
卅四顿觉新鲜, 声调都上扬了:“……你会笑啊?!”
徐平生立刻把薄唇绷成直直一线, 别开脸去,不叫他看。
会笑的徐平生勾起了卅四的兴趣。
接下来,他穷尽全身力气,抓耳挠腮、窜天窜地,就是为了让徐平生再对他笑一下。
然而那张脸比棺材板还要正直无趣,任他耍宝作妖,我自岿然不动。
多番尝试后,卅四泄了气,嘟囔着抱怨:“你比人家花楼里的头牌还难讨欢心。”
徐平生反问:“你逛过花楼?”
卅四理不直气也壮道:“没有啊,这不是行之跟我说的吗,说是长得最漂亮的头牌,有的是人掷千金买一笑。”
徐平生皱眉道:“行之还小,不会去那种地方。你不要污他清白。”
卅四哈了一声:“……他有清白?”
徐平生不高兴别人这样点评他的弟弟,正欲发作,卅四就率先动了手,把他往怀里一搂,动手戳弄他腰间和腋下的软肉,妄图将他挠笑。
徐平生睁大了眼睛。
身为醒尸,他确实没有痒、痛这种体验,然而不论生前还是死后,他对过于亲密的动作都有种本能的排斥。
他的推拒被卅四当成了怕痒,卅四更加起劲,其结果就是脑袋被挣扎的徐平生下狠手抽了好几下,硬生生给抽得冒了火。
二人从嬉闹变成了半真半假的殴斗,在竹排上滚来滚去,掐了一身水,惹得远处垂钓的老叟连连呼喝,叫他们别惊扰了他的鱼。
二人只好停了手,彼此瞪视。
半晌后,卅四气鼓鼓道:“……我要吃三花粉。”
二人出行,钱自是由徐平生管,不然若是被卅四瞧见一个好剑穗,他能一古脑将他们所有用度全部搭出去,接下来二人恐怕就只能睡破庙、食野果了。
手握银钱的徐平生很有底气地凶道:“饿着。”
小半个时辰后,二人已回到下榻的漓江小城客栈前。
卅四虽然不修魔道惯修的血宗尸宗,但走的也绝非是静心修持的路子,是以他对凡人的一应欲·望都不加避讳。听说漓江的三花粉乃是一绝,卅四从离漓江小城百里开外时就嚷嚷着要去吃,现在坐在粉棚里,看着一碗汤清味鲜的三花粉放在他面前,刚才一场不大愉快的争执早被他抛至了九霄云外去。
他自然地推给徐平生:“你先吃。”
相比之下,徐平生就比他记仇得多,一点都不推搪地拉过粉碗来,用过醋壶后,就故意把醋壶藏在了条凳上。
等卅四的那份粉上桌后,他打算去拿调味之物,却摸了个空。
他四下环顾:“……醋呢。”
徐平生不吭声。
扫了一圈没瞧见醋,卅四也没追问,很是熟练地抄过徐平生刚加上醋的粉碗,公平公正地从里头匀了半勺醋到自己碗里。
徐平生:“……”
他更生气了,气到不想付账。
吃饱喝足,了了账面,二人百无聊赖,上街闲逛去也。
徐平生知道,卅四生平最爱不过是剑,每到一地,必是要把本地像样的兵器铺逛上一遍的,了解当地出产石材的状况如何,在打听清楚后,会去附近山上游逛一番。如果发现此地没有适合派铸剑之用的材料,他就立刻悻悻而归,并自作主张地将此地划归为“破地方,再也不来了”。
以前他们每次出游,都是这些流程的重复,因此一出粉棚,徐平生就向路人打听道:“请问这里的兵器铺……”
“兵什么兵器铺。”他没想到,卅四逮小鸡似的一把将他逮了回来,“走,我们游城去。”
卅四说游城,还真是游城。
他先带着徐平生去了裁缝铺,指着一堆绣线,问:“你喜欢什么颜色的?挑一个。”
迎着徐平生惑然的视线,卅四颇有些自得地凑在他耳边小声道:“下次你再缺胳膊少腿,我给你在断处纹个花绣。鸳鸯戏水,还是八仙拜寿?”
徐平生不置可否。
就卅四那点针线活,能把鸳鸯绣出个鸡样就不错了。
他捻起几根丝线,点评道:“太软,太脆,土线更结实。”
“……要想结实,注入灵力就行。”卅四笑眯眯的,“我之前缝你缝得太难看了。要不是怕你散了架,我都想拆开给你重缝一遍。”
徐平生翻了他一个白眼,挑了跟肤色最相近的两种绣线,卅四则不管是否扎眼,挑了一堆靛蓝橙红,花花绿绿的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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