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物芯片的伪装和隐形功能发挥到极致,周围所有背景都被虚化,只剩下一个放大的巨型屏幕,三百六十度立体画面的效果过分逼真,合成了一个几乎真假难辨的幻觉——仿佛那些避之唯恐不及的星际海盗、凯莱亲王卫队,已经杀气腾腾地近在眼前!
即便是在新星历时代,太空环境对于人来说,也属于危险的极端环境,走私贩们在航道上跑货运,尚且算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,每次都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——更不用提直面星际战争……虽然他们的对手并不觉得那个乱七八糟的照面配叫“战争”。
但对于没有经历过专业训练、没有强有力的伊甸园系统做依靠的普通人来说,在真空中被剥夺精神网的创伤不亚于被人杀一次,会带来持续不断的极度恐惧与焦虑——这也是自卫队员们从空中下来以后,立刻哗变的原因。狂躁和暴怒是人们试图控制恐惧的方式,能让躲躲藏藏的小老鼠都露出狰狞的獠牙。
而此时,不辨真伪的空袭场景像点燃引线的火苗,顷刻引爆了那些被压抑的恐惧和焦虑,游/行队伍中闹得最凶的人,恰恰是创伤最深的人,这些人中的大多数当场崩溃,开始慌不择路地到处乱窜,徒劳地试图找地方隐蔽,然而民居民巷里拥挤的建筑只是在视觉上“隐形”了,实体还在,没有消失,乱跑的人很快撞在看不见的墙上。丧失理智的人已经无法分辨拦路的东西究竟是什么,他们开始疯狂地大喊大叫,困兽一样,一遍一遍地撞向看不见的墙。
在人群中,强烈的情绪往往像瘟疫,会迅速传播开,怒气冲冲的人群惊慌失措,有人茫然地抱住头,有人瑟瑟发抖地蹲在地上,有人开始大叫另一个人的名字,跌跌撞撞地循着记忆的方向狂奔,一头撞在看不见的墙上,拼命扒着墙缝爬起来……
还有人扯着粗哑的嗓门,在喊“妈妈”。
立体屏幕上的视频来自北京β星被轰炸时,一个正好能拍到导弹降落过程的路面监控,监控在南半球一个偏僻的海港附近,那片大陆人迹罕至。所以其实绝大多数的北京星人都和佩妮一样,并没有亲眼看见他们被地狱吞噬的过程,他们是在莫名其妙的回春里一声不响地消失的,死亡迅捷而平静,像登出了一个不甚有趣的全息游戏而已。
这可怕的末日图景,都便宜给了巴掌大的小小基地。
视频中导弹落下,膨胀的白光远远超越了音速,无声地滚滚而来,吞没了整个基地,与此同时,在芯片的作用下,身后隐约的机甲、人们脚下的路、远处的建筑……也全部消失不见了,身边的人被变形拉长,皮肉好像沙子堆就,狂风一吹,就扑簌簌地随风飞散,剩下一个惊惶的骸骨。
惨叫声几乎要惊动能源塔。
“啊!啊!”
视频在最后的白光里结束,多媒体屏幕暗了下去,绽开了莲花的待机画面,接着,被高能粒子炮、大功率防护网、多媒体轮流祸害过一轮的能源系统哀叫了几声,正式宣布过载,除了机甲站的核心能源,其他地方全部断电。
整个基地一片寂静,丑态百出的人们瞠目结舌地或跪或站,还沉浸在噩梦的深渊里。
即便用过生物芯片,陆必行也没有试着同时影响这么多人,大脑一时针扎似的疼了起来,他有些虚脱地扶了一把墙。
周六目瞪口呆地瞪着他:“那是……刚才那是什么?”
“全息恐怖电影。”陆必行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枪的形状,逗小孩似的在周六额头上一点,随后他抹去额前的冷汗,把剩下半碗汤喝完了,对周六说,“逗你的,不是电影,这是北京星被袭击后留下的最后一段视频记录,近地轨道的守卫向联盟求援时上传的,我从你们废弃的补给站里下载的。”
周六还没从惊骇中回过神来,一脸懵懂地点点头,凭着本能迈开两条腿,跟着陆必行往外走。好一会,他才好像想起了什么,半带自言自语似的小声问:“你为什么要保存这段视频?”
陆必行刚开始没回答,周六以为他没听见,此时他莫名有点畏惧陆必行,没敢再追问。
直到他们俩走出机甲站台,能远远看见瘫成一团的游/行队伍时,陆必行的脚步才微微一顿,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:“因为我住在北京星。”
周六猛地抬起头。
“我通过投资,在北京星上拿了长期居民身份,这些年一直在那生活。投资的钱建了一个学校,叫星海学院,招来的都是些不大成器的小崽子,开学第一天就把老师集体气走了。我有很多学生在北京星上,还有很多朋友——”陆必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,能源塔被大气层过滤过的光柔和地打在他脸上,他像是发了会呆,继而轻轻地摇了摇头,问周六,“怎么,你以为我也是个星际流浪汉吗?”
周六说不出话来——他只听说这伙人里有个叫独眼鹰的军火贩子,臭大姐的机甲就是从他那买的,至于是什么样的军火贩子、住在哪、为什么会在星际漂泊……周六没跟着臭大姐他们上天,也没接触过独眼鹰,对这些都不大清楚。
他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,陆必行他们也是居无定所的星际浪客,未曾在这个星系任何一处天然的土壤中扎过根,是被臭大姐“捡”回来的同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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