跳下飞机的那刻,我的激动无法用言语表达。我奔上棋院派来接待的轿车,又奔进安排住宿的酒店,很不义气的留韩潜一个人去回答记者诸如“第一次进聚渊赛决赛心情如何”啊,“怎么看待上海这座城市”啊之类的白痴问题。聚渊赛上第一次有六段棋手闯入决赛,记者们着实好奇,韩潜也委实有耐心一一回答。
酒店已经被赞助商包下来了,外面被记者和棋迷围得水泄不通,我挂了块随行人员的牌子才勉强挤进去。能进聚渊赛都是国手级人物,因此安排的酒店格局相当高,环境也幽静,大厅的地板澄净得跟镜子一样,晃得我眼睛生痛。站在门厅远远望去,大厅侧面有个木质地板的大休息室,挂着挑花白纱窗帘,设了茶座和棋盘,有一些早到棋手三三两两的对弈,偶尔谈笑两声,想来也都是各个棋院顶尖的人物,可惜我一个都不认识。
韩潜奇迹般的突破记者包围出现在我的旁边,眯起眼睛看休息室,还很不耐烦的打了个哈欠:“靠窗坐着五个棋手,两人对局,三人观战的那个是颂书馆的弟子。高个子的是张醒九段,和他对战的是陈意八段——这个你认识,初赛输给他过。观战的是三个来学习低段弟子。小昭你好好看清楚这两个人,决赛的时候我们会遇上。”
我这才发现,进休息室的棋手们看似坐得很随便,其实很有些规矩。同一个门派的棋手聚集在一起,谈笑聊天,品评棋局,不同门派之间却像是隔着堵透明的玻璃墙,绝不相互交谈。表面上静水流深,暗地里暗流涌动。
韩潜以惊人的速度收起那副无所谓的表情,向休息室角落里被几名弟子包围的一个胖老头走去,恭顺的弯腰:“赵老!您也来了!几年不见,您还是那么精神!”
那人和我师父年纪一般大,约六十出头,心宽体胖,慈眉善目,观其头顶,头顶的地中海已呈现出不可挽回的趋势——可见平日脑力劳动之剧烈。
韩潜几番寒暄之后我才醒悟此人就是棋界元老之一,风间堂当代掌门人赵志远九段。赵老和我师父是一辈人,师父已经淡出江湖多年,他却还能坚守战场,让我十分佩服——正所谓老骥伏枥,志在千里。韩潜是风间堂起的蒙,算是他的再传弟子。这次韩潜以六段棋手的身份进决赛,着实给风间堂长了脸面。
赵老在风间堂见过韩潜,此番再见很是高兴,又拍肩膀又点头,直说当年的小屁孩长大了有出息了。韩狐狸点头哈腰,讨得掌门师傅欢心得不行。
聊了会儿赵九段重重的叹息:“可惜张隐九段死得早,没他做对手进啥比赛都没意思。”
好久没听人提起师傅的名字,猛然听到我有点吃惊。
赵九段说:“当年张隐和我是死对头,连续三届聚渊赛都在最后一轮碰头。那时候我们都年轻,斗志旺盛,天天琢磨对方的棋谱,赛前通宵打谱。结果他赢了两届,我赢了一届。就是因为聚渊赛上赢了他,上代师傅才决定把风间堂掌门的位置传给我。张隐那是在棋界耀眼得很,他的对局表上几乎没有输棋记录,势头高得几乎没人压得下去……说起来,倒有点像现在的陈耀然。”
提起耀然,我环顾四周,没见着人。耀然喜静,多半不来人多的地方。正张望着,韩潜扯我的袖子:“看那边楼梯上下来的人,是颂书馆的林染八段。”
酒店的前厅十分开阔,玻璃转门正对着的是一段带雕花扶手的宽大楼梯,铺着深红色地毯。我站在侧面休息室,只看到一个高挑的男人从楼梯上下来的侧影。偏分的短发,金丝眼镜,皮肤和所有上海男人一样,很白。四月天暖风熏人,他穿的浅灰色西装微微敞开,一派休闲。
林染不就是上海人嘛,用不着提前几天来酒店住着啊?浪费祖国资源。
正想着,我发现了原因。几分钟后耀然出现在他背后,面无表情的下楼。
耀然一出现我就觉得周围什么都没有了,就剩他一个人,其他人全部成为陪衬背景。
耀然今天没穿正装,只是简单的穿了白色衬衫和黑长裤,走路的时候两条腿绷得笔直。他的脸还是那么精致好看,就是脸上没表情。
林染回头跟耀然说了句什么,扶起眼镜向我们这边看过来。
韩潜拉我胳膊:“小东西,我们回房间。”,我抠着休息室的门框死都不动——我要看我家小然然!
他们果然向我们这边走过来,走走停停间,我终于听见两人在说什么。
林染问:“说起来,我在网上遇到一个你的男粉丝,棋下得虽然有点傻,但非常意思,叫马甲一号。他想追你。”
耀然说:“我没兴趣。”
林染又说:“哦……你难道对那个韩潜有意思?他初赛时下的每盘棋你都第一时间要棋谱来看。六段棋手的棋能有什么看头啊?”
耀然皱起眉头:“不算,我只对他的棋感兴趣。按理棋如其人,但是韩潜的棋和他这个人却有一种奇妙的不协调感。”
我就地石化,万般情绪在胸中波涛汹涌,表面上愣是没显露出一点点。
好你个linran8D,你就干脆的对我隐瞒八段身份不说,又如此干脆的耀然面前再次败坏我的形象。很好,你你你等着……君子报仇,十年不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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