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
跟叶知秋的花园偶遇成了我枯竭生活突然涌现的一汪甘泉,那晚我是咧着嘴回到家的。我爸陶渊因为我和妹妹这半年来出现的千篇一律的愁苦表情,也很愁苦。虽然他在外顶着光鲜的“A大文学院院长”的光鲜头衔,但回到家,也不过是两个数学总考不过50分的孩子的父亲,更令他痛苦的是,还是150分的卷子。
我那晚笑微微得回家,我爸在诧异之后也笑微微了。从他那双晶晶亮亮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可以看出,他老人家估计我终于迈过了50分这道门槛,顺利得朝60分进军了。但所谓马有失蹄,我爸终究是生于革命年代,低估了时下的主流形势,比如说现在的孩子们很早就有了竞争意识,都竞争着提早发育了,顺便恋爱也提早谈了,毕竟这是个提倡熟能生巧的年代嘛。
我爸沉迷于自我猜测太深,还未等我开口,他老人家已经很兴奋得朝着厨房方向喊道,“老婆,多炒两个菜,给桃花补补。”
喊完,我爸殷勤得抢下我的书包,拍拍我的肩膀说,“今天累了吧?快去洗洗手准备吃饭。”
我到卫生间洗手,之后用清凉的水泼脸。抬起头看镜中的女孩,扎着马尾,美丽青春的脸虽然有些湿润苍白,却写满对未来的期待,漂亮的眼珠子不再萦绕着深深的迷茫,取而代之的是迷茫后的坚韧。
我对自己说,陶花源,你远渡重洋那么久,没对任何金发碧眼的少年动过心。如今你回到这里,不可救药得对他动了心思,是他没错了。虽然他站在山之巅,但是好在你有陶家人难能可贵的刨土精神,你大不了辛苦一些,做一只刨山的土拨鼠,把他脚底下的山土挖空,山都空了,他自然掉下来与你平视了。
我正对自己做着思想工作时,我妹妹陶何生不知何时已经倚在门口,与我相似的俏脸有些莫名其妙,我瞥了她一眼正要开口,她已走到洗漱台前对我说,“姐,我给你讲个故事,我今天刚听来的,特好笑。”
我点点头,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,有些心不在焉,“噢,说来听听。”
矮我一个头的陶何生抱着肩膀开始叙述她的故事,“从前有个小镇,有一天,忽然来了个小女孩,喜欢坐在田埂上捧着镜子照自己,也不跟别人说话。结果一个老奶奶很好奇,就上去问这个女孩子为什么每天捧着镜子照,你猜那女孩子怎么说的?”
我被这故事吸引,终于把视线从镜子转到我妹妹眯笑的脸,一脸茫然,“怎么说的?”
我妹妹挑了挑眉毛,“她对老奶奶说,奶奶怎么办?我爱上了镜子中的自己。那老奶奶说,你为什么会爱上镜子中的自己,那个小女孩听了她的问题就很开心得笑了,说,因为我叫桃花,我得了桃花癫啊。哈哈哈………”
我楞了一下,顿时有掐死陶何生的强烈欲望,我咆哮了,“陶何生,要癫一起癫,你休想正常到哪去!”我扑了上去。
我和陶何生在宽敞的客厅里追打着,笑得清脆的同时踢倒了我爸从非洲带回来的木雕,甚至碰弯了墙上的相框,相框中我们一家依偎在圣诞树下,每人戴着一定圣诞帽,脸上的笑容堪比朝阳的向日葵。
我还记得我十三岁的那个下雪的圣诞夜,火树银花,我趴在窗口边等待驾着驯鹿经过的圣诞老人,祈求他赐予我没有英文字母的人生。那是我在美国过的第一个圣诞节,练就了一身在英文字下标注中文的本事。但是那个晚上的星空澄净空旷,我家的烟囱也是空空如也,于是我在骂圣诞老人放我鸽子的同时,我还向他宣战。
我记得我是那样说的,“你这老洋骗子,我不指望你了,我要的东西我自己追,不用你给。”
十三岁时的大言不惭,充分表明我确实来自死不认输的陶家,我不是野种。
晚餐时,我不输的个性流露无疑。我在餐桌上向我家的女皇何美丽女士进谏,我嚼着白米饭发牢骚,“妈,你们给我取的什么烂名,害我天天被人笑话,桃花桃花,我稍微犯了点错大家就说我桃花癫发作了。刚才桃核还编故事取笑我。你们给我改名。”
我气得又盛了一碗饭。
这时小名桃核的陶何生气得也盛了一碗饭。她也急了,“姐姐能改的话,我也要改,再没有比我的名字更难听的名字了,陶渊和何美丽生的孩子,简称陶何生,亏你们想得出来,还被你们叫成桃核,”桃核狠狠得戳了戳饭,“我一想到魏叔叔每次吃完桃子吐出的桃核渣,我就全身发抖。好像狗啃了一半,接着又被一只老鼠啃,那桃子啃得太难看了。”
我爸生气了,温文尔雅得瞪了一眼桃核作为警告,“桃核,要有礼貌,你魏叔叔不是狗。”
我妹咽下了口饭,刻意忽视我爸温柔的警告,“那他就是老鼠。”
我家绝对的女皇何美丽终于怒了,用筷子点了点桌子,“桃核,不许乱说,你魏叔叔不是老鼠,他不过长着一对兔牙而已。”
我感到悲哀。我的家庭成员就是有这样一种能力,可以瞬间把讨论的重点轻而易举得转移到类似于兔牙或者象牙上,我发自肺腑得感到无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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